你是我完全的信仰
窗外下了一天的雨,雨点不大不小,温度不高不低,天空不阴不亮,心静如水,不温不火,所有的一切都刚刚好。午后一个人坐在窗边的桌子上,打开那本被我命名为《以后》,半年只写了三四页的笔记本,继续摘抄一篇叫做《傅海峰:最美的故事,叫未完待续》的文章——这篇文章还是汤杯之后,奥运会之前写的,可不管过了多久,我都对它喜爱有加。因为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人那么认真,真切地去描写我最喜欢的人,文章里的每一个形容词,每一个比喻,每一个引用显然都精挑细琢过,才能句句戳心。有些人优秀,并不为了别人喜欢自己,可不那么多喜欢他们的人,定然都看到了他们灵魂深处性格的特别。那种独有的强大的魅力,让他们不管走到哪里都自带光环。
就好像有宗教信仰的人脆弱的时候会静下来抄一抄佛经或者读一读圣经一样,这些年傅海峰就是我的信仰。无论在哪里,身边有没有人,我什么心情,遇到了什么,将要面对什么,只要想到他,看到他,我就可以马上平静下来。或许他并不能铲除我的悲伤情绪,但他至少让我冷静地去迈出每一个脚步,就像他一样。
先摘抄这篇文章——
2016年汤姆斯杯。解说随口一句:老将傅海峰,已经33岁了。
十年前那一拨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只剩下傅海峰与林丹。与韩国李龙大/柳延星一战,傅海峰的存在感从未如此之强,无所不能,包覆全场。在张楠状态不好的情况下,常有以一敌二之悲壮,数次将战局从泥淖中拖出,即便步伐踉跄。
比赛末段,当年弹跳逆天,一直在蔡赟头顶上迅捷飞翔,重杀如雄火奔雷的傅海峰,那个似乎永远能量不竭的傅海峰,着实倦了,飞不动了,偶尔只能够着打了。焦躁随着汗液,密密一脸。
但哪怕只能站在原地杀球,也死战不退。“有本事,就从我身上碾过去。我打到弹尽粮绝我会认输,但绝不轻易缴械。”
一份多年不变的,熟悉的可靠,以及始终如一的本份与赤诚。傅海峰仍然是那个胸腔里熊熊燃烧着火焰,但不轻易抒发的少年。虽然没有了持续飞翔的力量,可心里的火总要点燃些什么——
哪怕点燃的是自己。拼到油尽灯枯,终无悔矣。
解说里,是蔡赟的声音:“不能只有老将在拼命啊。”
赛后接受采访的傅海峰,依然言语淡然。十余年了,他从不夸海口,也不作抱怨。他的竞技世界无比单纯,失利皆因自己发挥不佳,不喜欢责怪与开脱。我忽然想起很多美国大片里男主角九死一生地拯救世界,凯旋时世人总会不厌其烦地问起,力挽狂澜的力量来自何处,男主角们总是淡淡一句:“总得有人去做。”
他们脸上的表情,与当时的傅海峰并无二致。这是傅海峰数十年如一日的秉性:该我做的,一分不少地去完成。困难是极其平常的事情,为什么要逃避。无论结果如何,我无愧于心。
我第一次觉得战败的人,身上有胜者才有的光芒。
存在我们记忆里清晰如昨的,那个朗目星眉,力拔山兮的英伟青年,有一双永不停歇的强健双腿,总是悬浮在空中,不知疲倦地卷身蓄力,抡圆暴杀,循环往复。
轰沉曾经带着质疑的声音,轰塌中国男双积弱已久的旧局,轰开中国男双十年荣光之门。
我猜想,很多年后我老了,可能会有年轻人和我争论国际羽坛谁的杀球更厉害,谁才能让前场组织者的才能完美发挥,谁才是攻击手最佳模板。我会带着长者骄傲的姿态地告诉他们:“你们说的都很厉害么?你们听过傅海峰吗?你们没有机会到现场去见识傅海峰的神迹,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就像我和父亲说起林丹李宗伟的时候,父亲会与我说杨阳赵剑华。彼此的言语中,满是自己“有幸经历那个时代”的骄傲。
这个时代,这些人,这份回忆,这可遇不可求的中国羽毛球盛世,恰好被我们等到了。我们很幸运。
傅海峰是这盛世其中的一个美好故事,他一直低调,但低调得光彩夺目。更幸运的是,这个故事虽然几次濒临完结,因为傅海峰不事声张的坚持而一直延续着。
2008年北京奥运会。蔡赟/傅海峰决赛惜败,蔡赟依然高昂着头鼓掌致意,傅海峰则淡然说“我说过要给观众带来一场精彩的比赛”。美好的风云际会,差点到这里写下终章——每次奥运会战罢,都有一批名将站在这“四年煎熬即将再次开始,你考虑好了么”的分岔口,相顾彷徨。
强如蔡赟/傅海峰,也不例外。2008年,蔡赟28岁,傅海峰25岁。那时的蔡赟已经萌生了明确的退役念头。而我从2008年汤姆斯杯才刚刚开始关注风云组合,这本该是一个“我才刚开始路转粉你们咋就退役了”的段子,今天回过头看,那一年的奥运会,成了我们这帮关注风云的球迷梦开始的地方。
一个新的美好故事,开头总是不怎么顺遂:北京奥运会结束,风云拆对,各自以老带新,有一种功勋卓著的老干部退了二线,组织不让回家养老,留在岗位上继续发挥余热的既视感。“那两个年轻同志很有前途,你们一人一个手把手的教,未来重现辉煌指日可待”。
而那时的我看着两人隔网而立,五味陈杂——全运会,一个代表广东、一个代表江苏都让我纠结无比,更何况是披上绣着国旗的战袍,却站在了球场的两侧。
终于在2009年,蔡赟傅海峰重新组合。某一次赛后接受采访时蔡赟言语坚定:“我们还想要再打一届奥运会。”傅海峰和往常一样,站在与蔡赟齐肩靠后半步的位置,寡言少语。
于是才有了后来荡气回肠的2009年的世锦赛冠军,2011年的亚锦赛与世锦赛冠军,2012年的汤姆斯杯冠军。傅海峰依然不爱说话,依然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站在蔡赟的背后,覆盖整个后场,起跳,杀球,摧城拔寨,以力破局。无论碰上如何险阻,都壮怀激烈,死磕到底。
这本该是个热血沸腾激情四射的活儿,而传统印象里干这活儿的都该是须髯戟张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狂人,可傅海峰干起来如惯常一般寡言少语,好似衣锦夜行,“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么?有啥值得夸耀么?”
尽管在当时、现在以及很长一段时间的未来,后场进攻这活儿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但他从来不以此周围夸耀——能力如神足可开山辟石,性情却低调如凡人。
之后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2012年的伦敦奥运会,蔡赟/傅海峰男双夺冠,两位四年前就该发挥余热的“老干部”,胸腔里熊熊燃烧的火焰点燃了伦敦的夜空。蔡赟跃起,跨过广告栏飞走了。傅海峰依然是传统的跪地握拳伏首。两个人依然在庆祝动作上选择了自己认为最恰当的姿态:一则恣意飞扬,漫步云端,一则怒吼长跪,紧贴大地。
伦敦奥运会之后,看蔡赟和傅海峰比赛时的情绪变得复杂起来。因为不忍看到他们战胜了一切,最后败给岁月的样子。蔡赟逐渐退出了国家队,傅海峰搭档张楠,仍然在战斗。
那时觉得伦敦之后风云退役是最完美的结局了,倏尔又是一年奥运会。有人问我,历经坎坷,披荆斩棘,最后功成身退,还有比这更完美的故事吗?
有。
还能看到傅海峰站在球场上,每多看一场,无论胜负,都是更完美的故事。他又低调沉默地站在了这里。一个美好故事的终点,又往后延续了些。
最美的故事,不就是未完待续么?
奥林匹克箴言,应该让最接近奥林匹克精神内核的人去呈现。
The important thing in the Olympic Games isnot the winning but the taking part.
奥运会上重要的不是胜利,而是参与。
The important thing in life is not thetriumph but the struggle.
人生中重要的不是凯旋,而是奋斗。
——顾拜旦
这篇文章的后续就是傅海峰参加了人生的第四届奥运会,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连续三次打进奥运会羽毛球男双决赛,历史上第一个蝉联羽毛球男双奥运冠军的人。每一次,他都说是时候该放弃了,可每一次,他都在坚持,并且每一次,他都没有让人失望。无论是生活还是事业,他都经历过很多,也比很多人更早经历了更多。他优秀出众,比起他的成就,可谓鲜有人知,但讲起他,我却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多么厌恶或者不遗余力地黑他。比起有无数疯狂的拥簇者,我觉得他这样的淡然平和的存在更难能可贵。
世界上有千千万万被人仰慕和爱慕的成功的人,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沉默寡言,低调谦和的那一个,但我偏偏喜欢。我从小读的书少,词汇匮乏,除了“美好”,我便从不曾再找到一个更合适的词语去形容他。
我甚至都不奢望自己可以有他那种大度和坚韧,如果有什么强烈的不满要表达,也定是在成功之后再轻轻带过。但我有希望自己可以多靠近他一点,至少多一点不卑不亢,不屈不挠和宠辱不惊。
可能其实每个人都有很多烦恼的,可能也有很多人每天会想很多很多的。但有些人不说出来,人们就不觉得他们善感多愁。这些年我遇到过很多反反复复的心伤,甚至有一些源于自己的明知故犯。我曾经愤世嫉俗想要改变,后来抱怨很多只叹自己不幸,再后来趋近妥协时常以泪洗面,到现在也不望迁,也不埋怨,也不流泪,也不畅想。我会一面心疼时光里的自己,我也会一面害怕重新坠入那片黑暗,但哪怕是维持不那么亲和的poker face, 我也有努力让自己不太轻浮,尽管并没有做到。
大概如果傅海峰还是那么让我喜爱,我就还屏着口气说服自己心向阳光。
你是我的信仰,我要向全世界安利你。